已經是下班時間，卓風華很快便出來，他坐進車裏，對加恩道：“來多久了？怎麽不上去？”加恩道：“反正就一會兒，在這裏等一樣的。”卓風華道：“以後來了，還是到我辦公室裏等我吧。有時候忙著，不一定能隨時接聽電話，加班也是常有的事。我新換了辦公室，你還沒去看過吧。現在那裏很是寬敞舒服，也非常清凈。”加恩便道：“那下次上去看看。”

卓風華朝後面望一望，後座上全是東西，塞的非常滿，粗粗一看，失笑道：“你這是把嬰幼兒用品全套搬了回來。”加恩道：“還有好多沒買呢。車裏裝不下了，明天再去買。”卓風華駭然：“還買？怎麽搬的過去。”

說話間，車已駛到出口處。一側突然冒出個身影來，在他們車門上叩擊。兩人都嚇了一跳。卓風華把車窗打開了，是個小護士，看到他，噓了口氣，她彎腰道：“卓醫生，還好趕上您了。”說著就遞進來一只手，“您的手機忘在臺子上了。剛剛有位姓蘇的小姐打過您電話，我一不小心按到接通了。實在不好意思。”她小心翼翼的看著卓風華，一臉不知所措。她才畢業，分到卓風華的科室，一向有點怕溫和但嚴謹的卓醫生。

卓風華也不好說什麽，只道：“沒有關系。”小護士松了口氣，說：“蘇小姐問那份文件有沒有出來？她說您之前說過今天可以給她，所以才打電話問一問。”她帶著點討好的神氣又遞過來一樣東西：“是不是這份文件？我看見它放在前臺孟姐姐那裏，她也說應該就是，我怕您朋友急用，就順帶幫您帶下來了。您看看是不是？“卓風華接過來，很客氣的說了句謝謝。小護士便面帶喜色的離開了。

車子上了馬路。路上車子非常多，快堵成一條長龍。他們在長龍中緩慢前行。時不時有人把喇叭摁的震天響，仿佛這樣綠燈就能很快亮起似的。其實有什麽用呢，不過制造了噪音，使人更煩躁而已。旁邊一個年輕男人忍無可忍，開窗，伸頭對著後面一通亂吼：“別按了，傻逼。”四周霎時靜了一靜。

卓風華道：“這個點 ，怕是要狠堵一陣。”他看一看外面，跟加恩商量：“到前面一個路口轉彎，我們走順黛路。”加恩便道：“去那裏幹嘛。畫廊裏清琉在。”卓風華仿佛沒有註意到她口氣不善，笑道：“不去你那裏。”他頓了頓，方道：“這份東西早晚要給她，就今天給她吧。”

加恩蹙著眉，她想著一定是上次卓風華答應幫宣靜的那個忙，她也不好說什麽，但一聽到宣靜的名字，心裏就本能的起反感。還是忍不住道：“你倒真是好人做到底，還要送到她手上去。”卓風華笑道：“我原本是放在服務臺那裏，叫她自己過去取，當時忙，還沒來得及交代。不過現在也好，正好順路帶過去。免得她以後再去醫院找我，更省的麻煩。你看怎麽樣？”加恩撇了撇嘴，道：“我看不怎麽樣。”卓風華笑起來：“不要這麽小氣。“不待加恩氣惱，接著道：“你實在不想去，我便也不去了。還是讓她自己去拿吧。”加恩聽明白了，不禁詫異的看了他一眼。卓風華道：“也是正好你也在，才想著我們一起順道拿給她。”一則是讓加恩放心，二則也是因為宣靜到現在還保留著那張照片的緣故。他不認為這麽多年過去，她對他還有多少感情，尤其她又有了新的一段戀情後。但不管她是為了留念之故，還是別的，最好都不要再跟她有什麽關聯了。對大家都好。不過加恩若是不想看到宣靜，他也不勉強，“你在旁邊等我，在車裏聽聽歌，我吧東西給她就馬上走，耽擱不了幾分鐘。”又道：“如果你實在不願意，便算了。也沒有什麽關系。”加恩聽到我們一起幾個字，眉頭已經揚開了。

她對宣靜，從第一次知道她起，就是站在對立的立場。心裏始終對她有一股敵意，然而在宣靜面前，她又是那般的缺乏底氣。她真真討厭她卻又無可奈何，還以為這一輩子她都要成為心頭的一顆刺，卻陡然的柳暗花明起來——上一回宣靜在畫廊裏突然出現，她已經可以勉強平靜的對待她了，現在要跟卓風華一起去見宣靜，簡直是揚眉吐氣了。不，她不在乎在宣靜面前爭這一口氣。真正讓她抑制不住喜悅的是這一口氣的本身——他終於是跟自己站在一起了。

見加恩同意了，卓風華便打電話給宣靜，他想著直接到學校去給她，或者叫她到校門口來拿。宣靜今天卻已經下班了，現在正在街上，去車站坐車。卓風華知道那個車站，也是在那條路上，離畫廊也不大遠。便約定在那裏見面。他的語氣或許跟平常並沒有什麽兩樣，但加恩聽著，卻覺得仿佛有些淡淡的。她又忍不住微笑了。

到了路口，加恩調轉了方向。這一條路上，也是堵的不像樣子，卻仿佛可以靜下心來，氣定神閑的慢慢行。車子裏開了輕音樂，緩緩流淌。

馬路上常有些發小廣告的人，趁紅燈的時候，在車龍裏快速穿行，手腳麻利的把一張張小卡片放到車子的玻璃上。平常做這些事的人，都是些中年男女，曬的黑黑的，一言不發。今天卻不大一樣。好幾個年輕女孩戴著頂紅帽子，身著短裙，歡快的在馬路中間穿來穿去，像一群美麗的蝴蝶。也是在發卡片，卻不知是什麽內容。許多車主紛紛開窗主動接了。

漸漸的到加恩他們這邊來了。卓風華大概也是一樣的好奇，也開窗接了。一個女孩子遞進來一張卡片，還有一張宣傳單。原來是家婚照攝影樓。女孩子彎腰朝裏面望一望，瞧見了加恩手上的戒指，啊了一聲：“兩位已經結婚了啊，恭喜恭喜。也可以來我們家拍周年紀念照哦。”她大概還是學生，出來做兼職的，性格很活潑，笑瞇瞇道：“你們是我今天在這條路上遇到的最登對的一對了，送你們一只玫瑰，祝你們幸福哦。”她把一只玫瑰遞給卓風華，忙著去發別的車，走開了。

加恩把那張宣傳單拿過來看。影樓名字看著有些熟悉，稍微一想，便想起來了，對卓風華說道：“我知道這家。常在電視上做廣告。”卓風華拿著卡片兩面看了看，唔了一聲：“是嗎？我怎麽一次沒看見。”自己又馬上把答案說出來了：“說起來，好久沒有看過電視了。”加恩低頭仔細的看單子上的信息，道：“貌似規模還挺大，開了許多分店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實力。”卓風華笑道：“什麽時候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
加恩詫異的擡起頭，不大相信的看向卓風華。卓風華把卡片慢慢放進錢包裏，轉頭笑道：“我們好像還沒有拍過婚照。什麽時候去看看，合適就拍一套。”他指著前面道：“別發呆了，快開車，小心後面又摁起喇叭。”加恩這才發現，前面的車已經移動出一大截了。

她慌忙踩油門跟上去，卻差一點撞到前面的車尾。車主從後視鏡裏看見嚇了一大跳，伸出頭來沖她喊道：“餵，你小心點，我這可是新車！”

卓風華笑起來。他不知道加恩心裏此時的震動。他們的婚禮，是在怎樣一種情形下促成的自是不用說，當時雖然也請了有名的團隊，從妝容到服裝無一不精致有加，但那時只顧著婚禮能順利進行下來就行，其別的都自發的不去計較了。但總歸是一種遺憾。戒指是隨意選的，婚紗照一張都沒有。女人一輩子可能就這麽一次。加恩篤定自己就這麽一次的。什麽時候去把那欠缺的環節一一補齊，在很久前是不大敢想的事。即使有這個念頭，也自動的深深掩在角落裏了，就算真有那麽一天，恐怕也是很久很久以後，大概要歸作有生之年裏了。

他們現在雖然關系大為緩和，不像以前那般如履薄冰了，但彼此間依舊有些小心翼翼。她這頭自然不用說，一顆心都押上去了。這樣的問題卻不能拿去問卓風華，還不能夠明了的碰觸。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中，不能不說他溫和體貼，但他本身就是那樣一個人。他究竟有沒有對她產生一點愛意呢？原本眼前如大霧籠罩般的，現在那霧氣突然稀薄了，就好像走在一條長長的路上，荊棘密布，忽然變的寬敞平坦，遠方的燈火隱約可見，盡頭指日可達。世間還有比這欣喜的事嗎？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呢？一個接一個的好事。今天一定是天上人間都少有的好日子。一不，以後都是好日子了。加恩心裏幾乎要開花了。

這一站紅燈終於過了。加恩把車開的又快又穩。她還是開的那輛紅色。算一算，已經開了好幾年了。期間不是沒有換過別的車，但開來開去，還是它最順手。新近剛上過一道漆，車裏車外都打整了一番，像新車一樣簇新。夕陽的霞光照拂著它，閃閃發光的載著他們在通暢的道路上向新的前方疾馳。車裏音樂緩緩流淌。街道兩旁種植的花開了，不知是什麽花，很香，和那支紅玫瑰的香味一起在車裏縈繞。

馬上就要到那車站附近了。加恩突然有種感覺，真希望可以就這樣一直開下去，永不停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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